我讀小學二年級時,家裡從澎湖搬到高雄。轉學和新環境,讓我適應不良,成績很差,引來導師關注。母親炒製魚鬆,說是祖傳祕方……
好多位媽媽帶著孩子來,湖西鄉的圖書館坐滿了。春天的一個周末,我回到出生長大的澎湖縣湖西鄉,在鄉間的圖書館分享我的童年故事。好像回家一樣,每張來聽講的面孔,都帶著澎湖陽光與海洋特有的味道。
澎湖山村裡的野孩子 花生當耳環寓教於樂
這是去年冬天的約定。文建會出版的《閱讀文學地景》散文卷,收錄了一篇我記述童年在澎湖的生活散文。澎湖文化局和湖西鄉圖書館邀請我返鄉,講述書寫和成長的旅程。
一大清早,五點半就被窗外的鳥聲喚醒。天空亮得很早,微風裡有海的味道。上午九點半開始的演講,大約到十一點四十多分結束。有些媽媽帶著孩子繼續發問,直到接近午間十二點二十分,我們還在談天。
「那麼,要怎樣才可以讓孩子學會寫作?」帶著孩子趕早來聽講的媽媽們,追問著切身的問題。她們從我的履歷中得知,後來我沒有務農、捕魚,而是以文字工作謀生。
「嗯!試試『花生耳環』學習法,還有『狗母魚鬆』寫作法,可能有效噢!家母是用這些有趣的方法教我的。」我說起自己的故事。
我是澎湖山村裡的野孩子,在花生田裡玩耍、長大。我的母親小學沒畢業,但在早年的民教班裡學習,識得些字。媽媽和許多澎湖的蒙面女郎一樣,總是以花布蒙面,只露出雙眼,手臂上也特別戴上花布袖子,遮蔽豔陽和海風。
祖傳祕方炒製魚鬆 說會幫助孩子讀書
農忙季節,媽媽和家人常趕著牛車,載著農具和我們這些孩子,到花生田裡工作。她以花生藤在田埂上做了一艘「船」,說那是「花生船」,可以飛天入地。
於是,大人忙著工作,我們就搭乘著那陸地上的「船」,在田間遊戲。最常玩的是以花生當耳環,夾在耳朵上、眼瞼上、嘴唇上,大家接龍說故事,說不下去的,臉上的花生就會被前一位摘下來。
母親喜歡說故事。她說,花生很傳奇。傳說,花生本來是長在地上的,明太祖朱元璋早年避難,曾躲到花生叢裡,不過,當時朱元璋頭上長瘡,那些瘡碰到花生莢果,讓他痛得不得了,隨口訓斥「花生」應該「在地下結果實」。於是,本來長在土地上的花生,被朱元璋的「皇帝嘴」一說,立刻就鑽到地下去了。
後來我才知道,媽媽喜歡聽歌仔戲。她說的故事,有大部分來自民間傳說和歌仔戲。
有時,忙完田裡的工作,母親會帶著我們到野地採摘風茹草,在許多雜草中,母親總是識得這種開著黃色小花的蔓藤草本植物。
採摘回來,曬乾之後,煮水,香氣滿屋,成為生津止渴的青草茶。媽媽說,風茹茶清火,消了那些在身體裡竄動的火氣,讓我們好像回到田野上一樣。
美好的時光裡,家裡總有一種糯米做的食物「炸棗」。它和芝麻球相似,不同的是,帶有奇妙的嚼勁,裡面包著花生餡,圓圓胖胖的,一大個切開來,夠分給好幾個人嘗,像剝橘子一樣,一人一瓣,香味四溢。每次吃這種食物,可能是有親友結婚或是村裡有喜慶,總是帶著好消息。
我讀小學二年級時,家裡從澎湖搬到高雄。轉學和新環境,讓我適應不良,成績很差,引來導師關注。母親炒製魚鬆,說是祖傳祕方,「狗母魚會幫助孩子讀書」。
澎湖絲瓜學問不小 飯桌上多了份神祕
那段日子,我家每餐必有魚鬆拌飯。我還記得,母親總是在書桌旁幫我削鉛筆,時不時就神祕的說:「狗母魚都在幫忙讀書吧!」在母親陪伴下,課業果真進步不少。
有一天,我端詳著母親買回來的狗母魚,細細長長的,身上遍布斑點,母親笑著說,那是美麗的雀斑。烹調炒製時,母親擔心魚兒身上密密麻麻的刺沒有完全除去,總是再三翻炒、挑刺。我常想,那一大鍋魚鬆要花多少時間料理啊?
母親最愛澎湖絲瓜煮麵線。她說,每一種絲瓜都適合搭配麵線,但是澎湖絲瓜有十稜,吃起來較有勁,風味獨特。「十稜」,這兩個字以台語發音,就是「雜念」的諧音,也就是「碎碎念」的意思。
「我碎碎念都是為你們好啦!」媽媽有時被嫌嘮叨,她就以「十稜絲瓜」自許,笑著再說一遍澎湖絲瓜的俚語和傳說。
有一回,她若有所思的說:「澎湖人可能是『來自絲瓜裡的人』,可能是這個原因,我們天生說故事。」那陣子,我家常吃絲瓜,常聽故事,飯桌上多了份神祕。
我的母親是我的第一位寫作老師,她在潛移默化中教導了我們。她小學沒畢業,她愛聽收音機,愛看歌仔戲,愛說故事,愛戴花生耳環,愛幫我削鉛筆,她以傳統的農家生活帶我們,給了我一生最寶貴的童年記憶和寫作動力。今天中午,我又嘗了狗母魚鬆拌飯,耳邊彷彿聽見母親的話語:「狗母魚都在幫忙讀書吧!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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