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天真的數著，還一直怨著您的頭髮怎麼如此烏黑柔亮，拔一根白頭髮就要翻找大半個頭呢。只要我拔掉十根，您就會買一碗綠豆湯慰勞我……
媽媽，我正在高速公路上，一會兒我就可以見到您了。我很想念您，您也想念我嗎？這些年來，您的身子已不如從前，我雖心疼卻無法隨侍在側，就任您如此病著、怨著。為此，我經常自責，於是，我一直想家，一直想回家。
結婚後，高速公路對我，多了一層意義，上了高速公路，我總是悲喜交集的走在回家的離家路上。
老媽要我幫她洗澡
她身子不再豐腴了
上次在加護病房見到您，我愣愣的說不出話來，過年離家時，您不是這款模樣呀！
您瘦弱的身軀僵硬的躺在病床上，血漿一滴一滴的滑落，我的淚水也一滴一滴滑落。您的臉龐被氧氣罩占據了，我想撫摸您的臉，卻不知該把手擱放在哪兒。
我輕輕說著：「媽，阿倌回來看您啦！」
您不再像以往那樣對我笑著，回覆我的是狂飆的心跳機數據。我知道您很激動，我想握住您的手，給您安定的力量。這才發現您戴著厚厚的竹板做成的約束手套，您的手掌就這麼僵直著。我偷偷的除去約束手套，握著您冰冷僵硬的手，來回的撫弄著讓它回溫。我有多久沒握媽媽的手了？
過年時，我陪您聊天，您突然說：「幫我洗澡好嗎？」
向來都是家裡請的阿美幫您洗，我怎麼沒想過要幫您洗澡！我「啊」了一聲，一會兒才回過神來。
您的身子不再豐腴，無法再撐起漂亮的衣裳，皮肉軟趴趴的垂掛在脖子上，您的珍珠項鍊都收到哪裡去了？原本修長的手指頭，只剩下皮包骨，一只只戒指就那麼滑落，永遠擱置在盒裡，見不著天日了。
拔掉十根白髮
換一碗綠豆湯
前一年我還攙扶您上廁所，如今您卻得包裹著紙尿褲。那時，我還安慰自己：媽媽看來雖然蒼老許多，體態還很豐盈哪。心裡的忐忑才剛放下，誰知那身豐盈竟是紙尿褲在撐場面！
媽媽，結婚後，我的三個小孩陸續出生，忙碌的歲月慢慢削弱我對您的眷戀，我怎麼沒有警覺，無情的歲月也悄悄削薄您的容顏。
您跟我說個不停，我擔心您受涼，一直在您身上澆淋熱水，另一隻手為您輕撫背部，您的背脊曾是我熟睡的搖籃，如今駝了，再也無法挺立了，讓我覺得心疼，氤氳中，我淚流滿面。
以前，我常在花園裡幫您拔白頭髮，您那柔軟的黑頭髮在陽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，那時的我總是想早點完成任務，一根、兩根……我天真的數著，還一直怨著您的頭髮怎麼如此烏黑柔亮，拔一根白頭髮就要翻找大半個頭呢。
原本您只要我拔掉十根，就會買一碗綠豆湯慰勞我，後來增到二十根、三十根……我還是趕在小販的推車到來之前拔完，感到有點得意。那時，您總是滿足的看著我享受幸福。
而今，您那黑白摻雜的頭髮杵在頭上，不再服貼柔亮，我拿著梳子輕柔的梳理，就像小時候您幫我梳頭那般。
回憶一漫開，歲月快速的流轉，嵌在心中深處的記憶，不停的翻飛躍到眼前。我心疼的望著您，淚水倏地滑落。
拜拜幫小孩祈福
不忘求父母安康
回來之前，我去關渡宮拜拜。我的生活一向平順，從沒有特別的祈求，只祈求我家三個小孩平安健康，我總是把您漏掉了。這次，我專程為您去祈福，我不敢祈求神明保佑您長命百歲，只能祈求不要再讓您承受病痛的折磨，您是那麼怕痛，以前只要牙齦稍微發炎，我就趕緊剖一顆椰子，加點鹽巴讓您快快喝下。我不要您承受說不出口的痛楚，真的不要。
離家時，行動不便的您，端坐在高腳椅上，看著我打包行李晃來晃去的。我看到您的不捨，也能感覺您想留我又不能留的無奈。相送的家人，首先是爸爸缺席了，接著二哥的位置也永遠空出來了。
每次離家，我的心中有千萬個不捨，這一別又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相見。
有媽媽的孩子是幸福的，我一直都很珍惜。現在，您已無法目送我的離去，我也聽不到您輕柔的囑咐我車子開慢一點。
我靠在耳邊告訴您：「媽媽，我有閒就會返來。」您抓緊我的手不放，淚流滿面的我離開醫院，還不斷的回首望您，不斷的回首。
再回首，高屏大橋已在燈火闌珊處，我的心情非常複雜，高速公路引導我回到自己經營的另一個家。我正在回家的離家路上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