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學畢業的那一年,我嫁給大我七歲、交往兩年多的男友,婚後沒幾個月就懷孕了。我們夫妻倆精心地為這個即將報到的女兒,準備了初生嬰兒該有的每樣衣物。回想那段懷胎十月的日子,丈夫的心情似乎比我更加興奮。當時我太年輕,搞不清楚自己會愛孩子嗎?會照顧她嗎?但是另一半的愛確實增加了我的信心,就這樣,二十四歲我生下第一個女兒──孟頻(後改名為詠晶)。
詠晶出生後我才發現,原來母愛是這麼自然,應該是上帝早早就預備了的,只是我過去從不知道。她的狀況很好,睡覺、吃奶一切正常,對一個毫無經驗的母親來說,彷彿滿容易就熟悉了孩子的屬性。然而,日子一天天過去,這樣快樂的心情只維持了大約五個月左右,因為詠晶始終無法挺好脖子,兩眼也常呈現不集中的眼神。我們夫妻就在母親建議下,帶著寶貝女兒到成大醫院,請兒童心智科醫師檢查,幾位醫師共同討論後,他們確定地告訴我們,詠晶有發展遲緩的現象,必須及早介入早期療育。簡單的幾句話,敲碎了人生美好的夢想(原本想帶她出國繼續深造),心中充滿困惑、矛盾、驚嚇。
當媽媽的我,非常本能地告訴自己,要快快調整生活,預備進入一場長期抗戰。老實說,當時對於「發展遲緩」這四個字的了解並不完全,還以為只要辛苦一段時間,努力復健,很快她就會趕上其他孩子的進度……,當時的我不知道,這是條漫長又無止境的道路。我總是想給她最營養的食物、穿好的衣服、找好的復健醫師,不放過任何可以做運動的機會,一心一意只希望她進步快一點,又希望時間可不可以過得慢一點?因為她一直到一歲多才學會坐,出門時多半是我抱她或坐娃娃車。
慢慢地,愈來愈覺得與人太多的對話,造成了我的壓力。生活中,稱呼我名字的人逐漸減少,因為我最常出現的場合,就是與孩子有關的醫院、兒童發展中心,大家都稱我為「詠晶媽媽」,也讓我感覺自己好像是附屬於孩子的一部分,失去自我生存的意義與價值感。
又過了將近四年,生下第二個孩子孟昀(後改名為逸華),也是個漂亮妹妹,雖然產前檢查又是一切正常,但敏感的我們,幾個月過後仍然察覺老二身上有姊姊的影子,雖比老大有反應,可是身體肌肉張力也是鬆軟的。果不其然,她也是一位發展遲緩兒,接下來我們只好申請外勞來家�幫忙,姊妹兩人一起進出復健中心。
為了這兩個孩子,我們不只找名醫、名師,也開始嘗試民俗療法、算命、通靈,心理不僅沒有得到撫慰,還因此導致新台幣兩、三千萬元的負債,這雖然是十幾年前的事,但一幕幕都還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中。還好,慈愛的上帝就在這個緊要關頭介入了我們的生命。
詠晶、逸華漸漸長大,也從原本以為單純的發展遲緩,轉變成多重障礙的孩子。尤其是詠晶,因為智力發展的嚴重障礙,以至於她一直都有所謂的「自我刺激行為」,多年來我費盡心力想要改變她,慢慢地,卻發現自己對她的愛與耐心,居然一點一滴地消逝殆盡。禱告中,我總是祈求上帝來醫治她(希望她變成正常人)、改變她(這樣我才會快樂),直到有一天,我連禱告都失去耐性,脫口而出的是,「神啊,如果你覺得她這樣很好,你都不會生氣,那就把我變成跟你一樣。」幾天後,當我看見詠晶坐在客廳不斷咬自己的手、磨牙發出怪聲、搖頭晃腦,突然意識到自己怎麼沒發怒?接著我恍然大悟,想起自己幾天前是怎麼跟耶穌禱告的,原來,這樣的孩子在上帝眼中真是好的,有問題的人好像是我自己。而我為她們的禱告,其實又是那麼地以自我為中心。繞了一大圈,我終於體會到,孩子其實是我生命的導師,在與她們互動的過程中,我認識了自己在健康的外表底下那狹隘又缺乏耐性的心。還好,這樣的體認永遠不嫌晚,改變了眼光就改變了家庭氣氛,過去對他人反應的敏感度也消失了。詠晶、逸華隨著父母的改變,生活更為多采多姿,全家一起出遊、上館子、逛百貨公司,期待外界接納我們的孩子之前,我們必須學習讓孩子融入社會。
一九九七年全家接受信仰的洗禮,奇妙的上帝在隔年賜下一位健康的女孩,我們為她取名叫美恩,實在是意想不到的美麗恩典。回想她剛出生第四天回到家時,突然間專注地轉動眼珠,彷彿可以感受到環境的改變。兩個月大開始對我們笑、之後軀幹開始硬挺起來,可以坐、可以爬,不到一歲就會開口叫爸爸,每個階段都帶給我們十足的驚喜,終於知道一個健康孩子的成長所帶給家庭的感覺是多麼快樂。
詠晶在二○○五年三月,於睡夢中安靜地被主接去,比我先到主那�得享安息,全家人走過一段傷痛的日子。就在我們逐漸習慣家中只有兩個孩子的生活模式後,非常驚喜地,在二○○七年夏天,我又生下一位漂亮妹妹奕恩,美恩、奕恩雖是一般的孩子,但養育她們仍有不同的挑戰,如何幫助她們接納自己的姊姊,另一方面又不影響她們發展出各自的道路,真不是容易的事。但值得感恩的是,我有一位與我價值觀相同的丈夫,也有一位愛我們全家的天上父親,讓我可以一步一步地走下去。
憂傷的靈使骨枯乾,喜樂的心是良藥。擁有這樣特殊的孩子並非註定失敗,也不必一輩子都活在痛苦、憂愁的深淵,我們仍有盼望,還可以成為眾人的祝福,讓我們一起珍惜、尊重上帝所造的生命,所有生命都是有意義的。
沒有留言:
張貼留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