包子鋪就在人行道邊,店面很窄,一不小心,走快兩步就錯過了。
這一邊人行道上的商店全都不起眼,匆匆經過的時候,只知道這些鋪子做著小生意,卻很難說出是什麼生意。也說不上來是不是因為行道樹生得太密太蓊鬱,深宅大院的氣氛,將這一邊的人家與世隔絕了。總之呢,這一排樹連蟬都不吱一聲,即使是悶熱的夏天午後,還是清風徐徐綠蔭四合。
鑰匙店這樣冷淡低調也就罷了,包子鋪也無聲無息的,沒有肉香四溢,也沒有蒸騰的白煙,微暗的店面陰涼涼點兩盞日光燈,幾隻蒸籠偃旗息鼓癱在一旁,地板上和八仙桌上散著麵粉袋,白麵粉任意撒在地上,像黴。包子鋪應該要熱血沸騰滾滾生煙,這鋪子老是這個與世無爭的樣子,老闆娘整天看韓劇,就不免令人擔心它的未來。
一個女孩子走出辦公大樓,撐著米白滾橘色花邊的陽傘過馬路來。陽傘透光,在犀利的陽光底下像是一盞加了濾片的柔光燈,罩得女孩粉粉蒸蒸,無限寵愛似的。到了路的這一邊,收了傘,被這邊騎樓的涼氣一逼,颼地冷了,就少了遐想。
女孩有一張平淡的臉,淡眉淡眼地看不出表情來。以一枝小小的褐色鯊魚夾在腦後梳了公主頭,及肩頭髮沒燙沒染,整齊樸素得像個高校生。看那樣子,是剛剛下樓之前還梳整過。她穿著連身淺黃的麻料洋裝,又穿一件七分袖的單釦白色薄上衣。那上衣想必是放在辦公室�,平時披在椅背上,冷氣過冷時防著涼,外出也防曬黑。手上拎著Burberry米色格紋水餃形小提袋,那�面大概是放手機、錢包、鑰匙,可能還有一包面紙。她的小腿極白,我以為她穿著絲襪,但其實沒有,白色低跟魚口涼鞋露出小小的腳趾,又白又淨地彷彿不知道什麼是塵埃。全身上下仔仔細細打點過,端的是個好人家的女兒樣。我想她這樣細緻,也許是個祕書。
她走過包子鋪,站定,對著一個正在停放機車的男孩子微笑。這男孩子是個平頭,初出社會稚氣未脫的圓臉,身上的襯衫和西裝褲裝扮一看就知道是剛剛開始工作的年輕業務員。這兩個人約二十歲出頭,大概做著大學畢業後的第一份工作。
女孩半笑不笑地說:「怎麼有空跑來呀?幹嘛叫我下來?」男孩說:「不行喔?我剛好經過這附近啊。」女孩說:「我在上班耶。」男孩說:「不管。你陪我吃個包子再上去。」女孩皺眉說:「熱死了你還吃這個。」男孩走過去買了兩個包子,說:「我喜歡熱包子。」她站在後面等,男孩買了,原地咬一口,結果包子只是溫的。男孩就抱怨了:「什麼嘛,一點都不熱。」
女孩笑:「你每次都這樣。每次都是溫的,每次都要買來吃吃看。」
這男孩嘻嘻笑著,大言不慚地說:「我哪�是為吃包子,還不是來看你。」
女孩便斜斜地似笑非笑瞪他一眼,眉眼之間有了情感,那原先非常平淡沒個性的臉忽然間狐媚了起來。待要開口說什麼,又沒說,只是把那收起來的陽傘輕輕觸了男孩的肩背一下。
然後男孩站著吃包子。女孩一邊等,一邊笑,看著別處,並不理他。
男孩又說:「我來看你,你不高興啊?你比包子還溫。」
女孩又瞪他一眼,這一眼略略有嗔意:「我知道你嫌我。那你還來做什麼?」說完便瞇起眼睛看遠方,側頭,噘嘴。
他沒有立刻回答,自顧自嚼了幾口,包子吞下之後才說:「你這問題好笨喔。」
女孩也沒有再說什麼,從小提袋�拿出面紙來給他擦嘴。
我想這包子哪�是溫的,實在太熱,我聽得心都要化掉了,便走開了。
幾分鐘的小事而已,我一整天想到就要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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