作者╱駱小紅
除了「上司男友」會到她那裡去的那幾天以外,她幾乎都跟Vincent約會到半夜。 Vincent年輕的身體讓她悸動,也讓她感覺到,自己似乎是存在的。
在茫茫情海中,她是一條可以游刃有餘的魚。每次Vincent在燈光下端詳她的身體時,她都會略感到害羞的想要用被單遮住自己業已開始鬆弛的肌膚。還有,她腰際略微浮起的脂肪。
「就是這樣才符合妳的年齡啊。」
Vincent甚至會捏捏她的腰,然後撲過來咬她的脖子。
跟Vincent熟了之後,她知道Vincent是個小留學生,從小就在國外長大,一直到大學快畢業的時候,才跑回到台灣來的。他回台灣,是為了一個女老師,那個他一直喜歡的女老師,在他從小跟白人小孩打架、鬧事時,總是比他的雙親更關心他的,把他從警局領回來。後來,女老師回到台灣,他一路跟著追來,才發現她已經嫁人了。失望之餘,他留在台灣,服了兵役,工作。
那麼,她的「上司男友」呢?
其實,她知道Jacky並不止她這個女人。 Jacky的家世背景很好,父母過世時給他留下不少遺產,但是他本身沒有什麼事業心,所以財產全讓老婆帶了到國外置產。他自己留在台灣,說是賺台幣讓國外的妻兒換美金花花,其實,是不想到了國外,成天跟妻子面對面。
男人就是這樣。結了婚幾年以後,孩子大了、對老婆沒了興趣,有能力的就在外面養個小的,怕麻煩的話,就不固定。而金衣知道,自己只是他那「不固定」的幾個女人中的一個也說不定。
最奇怪的,莫過於她跟Jacky之間完全沒有金錢往來這件事。一般,會讓男人包養或者藏嬌的女人,免不了跟男人伸手要錢,但是金衣沒有。她唯一要的,是Jacky在工作上對她的百分之百信任,絕對不能夠干涉她與國外客戶往來的條件。
因此,她雖然業績做得多,但是相對的公司的風險也跟著大了起來。他們公司做的是O/A的case,也就是先出貨後付款的生意,如果不是熟客戶,風險是相當高的。因此,當金衣的業績好的一定程度時,兼管財務部的Jacky就更傷腦筋了,因為催收貨款這件事情上,金衣並不積極。
我正往毀滅的谷底奔去。 金衣每每在下班前關掉電腦時,腦子裡閃過這個念頭。她知道手上最大的客戶,財務狀況已經開始不穩定。不過,她卻居然沒有告訴Jacky的意思。她覺得,應該讓財務出身的上司,自己去發現。在這件事情上面,她覺得自己已經跟Jacky貌合神離。
每當月底應收帳款的催收表出來,Jacky就免不了要寒著臉對她。
「不然,不要出貨啊。你也知道Dickson's 是我手上最大的客戶,佔了美西禮品市場的1/2銷量,如果不放貨,他們很快就會跟我們的對手進貨,你是想要marketshare呢,還是要cash?」
金衣這樣跟Jacky說,然後脫掉上衣,鑽進被子裡去。
在Jacky面前,她always是主動,跟在年輕的Vincent面前完全不一樣。 「妳最近有一點不一樣了呢,」
儘管前一秒還在不愉快的情緒裡,下一刻,男人跟她纏綿的時候,還是忍不住這樣問。她坐在男人身上,閉上眼睛裝出陶醉的表情。不過,還是一樣的不出聲,頂多、就是在男人高潮之前,發出一點痛苦的呻吟而已。為什麼?為了讓她的煩惱早一點結束吧?她想。
聖誕節即將來臨之前,公司的出貨量達到年度的最高點。
金衣看了報表上的數字,決定開一個party慶祝。不過,連續兩個月的應收帳款催不進來,讓她跟Jacky之間的關係,似乎也更加的冰凍三尺。
「妳、還跟那個小男生來往嗎?」某個寒冷的冬夜,Jacky穿好衣服要離開她家的時候,突然冒出這一句。 金衣不知道Jacky是從哪裡得到消息的,總之,他是知道了。
「妳身上那些豔痕,都不是我弄的,不是那個小夥子,會是誰?我在公司玄關裡見過他幾次,他老是怪里怪氣地瞪著我看,我還能不明白嗎?」
那個笨蛋。金衣心裡想著,吃什麼飛醋啊。她心不在焉地看著Jacky,心裡知道,這樣下去不是辦法。
這兩個男人,都不是她的最愛。那麼,她愛的是誰?是已經娶了別人的前男友?還是,她根本誰都不愛? 「我,跟我老婆要簽字了,這次Christmas,我回加拿大去會跟她辦完手續。妳打算怎麼辦,想清楚,然後跟我說。」Jacky離去之前,丟下這一句。
「喔。」她怔怔地關上門,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客廳。
這算什麼?她想。過完聖誕節,她就要三十五歲了。
聖誕節的party一樣是在她相熟的義大利餐廳辦的。那一晚,夢薇卻好像整晚都心不在焉似的,老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。Vincent一樣是他們活動的來賓,似乎只要是有夢薇的場合,就少不了Vincent的樣子。而Vincent在人前,總也一副他的目標是年輕可愛的夢薇的樣子。
Vincent離開座位的時候,夢薇終於靠到金衣身旁,低聲說了句:
「Kimmy,怎麼辦?他都不理我…」
「誰?Vincent嗎?」
金衣點了一根煙,隔著裊裊雲霧看著臉蛋呈現玫瑰色的夢薇。對於這個小助理,她總是有那麼一些的不忍心。
「嗯,他跟我出去了幾次,可是,連…連一點要進一步的表示都沒有。」
其實Vincent跟夢薇出去,都會告訴金衣。所以金衣並不在乎,她反而會心有愧疚地要Vincent對夢薇殷勤一點。
「是喔,可能,他另外有女朋友吧?會不會?」
金衣想點醒夢薇,可是又不便直說。事實上,她總覺得自己跟Vincent這種「不正常」的關係不會持續太久,所以,才刻意瞞著夢薇。
「會嗎?可是,他告訴我,他除了我、並沒有其他交往中的女人啊。」
「嗯…這樣啊。」
「我也覺得他已經有喜歡的人了,只是他不知道為什麼不肯承認。」
夢薇的眼睛裡除了酒精,還有一絲的怨恨。
金衣知道,那是出於女人的妒嫉。如果夢薇知道情敵就是她,會是什麼樣的反應? 那一個聖誕節金衣過得很不安穩。
即使她跟Vincent整個假期都沒真的離開過那張鋪著米白色棉質床單的大床。那張以前是Vincent的父母移民前的睡床。他們在那個陳舊的公寓裡,渡過一個一絲不掛的Christmas Holiday,餓了就跑到廚房去煮東西吃,吃完了有力氣就爬上床去。Vincent大聲地播放那些金衣平常聽都不聽的重金屬搖滾樂,夾雜著他們在房間裡嘻鬧的笑聲。
我正朝向毀滅的谷底奔去。 離開Vincent的公寓時,她心裡的這個念頭,突然強了起來。陽光溫暖的冬天早晨,台北市正要甦醒,她並不知道等著她的會是什麼畫面。
一進公司,就看到玄關旁的會議室裡坐著幾個人。
沒聞到她熟悉的咖啡香,迎面而來的是一臉不知所措的夢薇。
「經理、別進去…」
來不及了,金衣推開會議室的大門,見到的是美國大老闆,總經理Jacky,還有Jacky的妻子,Millian。
「狐狸精!」一個結實的巴掌迎面而來,夾雜著夢薇的驚呼聲。
金衣還沒得及反應過來,讓Jacky的老婆打了兩巴掌,眼冒金星滿地金條。她的耳膜還在嗡嗡作響,已經聽到公司大門的電子門鈴響了起來,然後,金衣見到一個紫色的身影、飛撲過去朝著一旁的Jacky臉上一拳揍出去──那是來送件的Vincent。
事情就這樣鬧開了。
金衣什麼都不必解釋,因為Jacky的老婆跟Vincent的行動已經把一切都召告天下。大老闆臉色鐵青地,把所有不相干的人,包括Vincent和夢薇趕了出去,留下臉上淤青的Jacky跟臉頰上熱辣辣的金衣,還有Jacky的下堂妻三個人。然後,大老闆要金衣說清楚、講明白。
「我什麼都不想解釋。」
金衣看看一臉怒氣的Millian,然後冷冷地看著從頭到尾居然什麼話都沒講的Jacky。
「I quit!」她說,然後打開會議室的大門,走了出去。
臨走出辦公室之前,她看到夢薇滿臉淚水,讓會計部的幾個跟她同年齡的女孩安慰著,旁邊是一臉歉意的Vincent。
「小薇…」她想開口講什麼,可是,顯然已經不需要了。
其他部門的主管跟職員們,都從隔屏裡探出頭來,看熱鬧。夢薇見了她只是哭得更厲害。可能是一時無法接受吧,原來她的情敵,居然就是一向疼愛她的頂頭上司,一個年紀大了她十歲的歐巴桑老女人。Vincent似乎想跟她說什麼,她卻搖了搖頭,看看夢薇。然後,輕輕嘆了一口氣,頭也不回地、走出公司大門。
金衣離開公司之後,連家都沒回去。她消失了幾天,直到事情過了,大老闆找了她回來談、要她留下,畢竟,在業務上她有她的利用價值。Jacky離開了公司,夢薇也在同一天遞了辭呈。這下事情果然就跟公司裡的無聊傳言一樣,又一個小助理給李金衣逼走,甚至連總經理都因此走路。
金衣沒再跟Vincent聯絡,她打個電話給快遞公司的客服主管,要求他們撤換區域送收件專員。
寫給Vincent的分手信,裡面只有短短兩句,「勸君莫惜金縷衣,勸君惜取少年時。」 為什麼?其實她可以不要選擇這條路的,所有的人都走了,她可以留下這個單純愛她的年輕男人。可是,她無法想像Vincent的父母有一天看到她的時候,臉上的表情。她明白自己,有過於喜歡這個年輕了她快十歲的男人的意圖,所以,她選擇了分手。不為什麼,她不能愛別人甚於愛自己…。
「勸君莫惜金縷衣,勸君惜取少年時…。」她這麼對自己說。
雖然,她明白、那曾經有過的青春少年時,已經不會再回來了。
(完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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駱小紅•小紅帽出沒注意•部落格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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