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又習慣有你的感覺。循著規矩愜意地彎轉，心中長存著幸福感受。而這圓滿曲線驀地又岔了開來，好端端的路面何來的大窟窿，你騎車急駛而過，車連著人狠狠地被拋出……
十月風輕吹，吹拂午後的紅磚路，薄陽輕撒、新舊記憶在午後款款地散步……
徐州路和林森南路交會，像襄陽路和南陽街、像連綿的東西與南北，也像更遠更長的經緯線。坐在小公園邊，木椅子圈圍著路樹，幾片落葉在地上旋起旋落，無法大聲說出的情愫在地上窸窸窣窣……
即將見面的興奮讓我微微緊張──你將從哪一個方向前來？不自禁四處張望，也忍不住提醒自己神清氣閒。台大醫院前車來人往，寂寥與繁忙的氛圍相混合。你知道我在乎見面時的分分秒秒，更在乎你的每一絲神情，之前不願早到也不願意你遲到，不能少想你也不容你虧欠，我總是那樣斤斤計較，而今這一切都已鬆放，只要你能前來，感覺便已足夠。
紅綠燈閃閃爍爍，人車走走停停，有人謹守號誌，有人一不留神便就誤闖。你年長我許多，在你跟前我有充分的狂放理由，許是互補的性情讓我們彼此吸引，相識之初便激盪出深刻情分。在你規律嚴整的世界中，我是那不經意攀入的稚嫩花蕾，你眼簾驀地張亮，我則喜於你的注視與流連。不同領域不同的校園，漫漫長路如詩又如歌，迴旋曲調在你我之間彈唱……
記得那時你喜歡開車載我，油門一踩便駛出城外，一幢幢高樓後退，如書頁般疾疾後翻，忙著跳脫眼前，翻到我們亟待書寫的空白頁。山河環繞，路與橋頻頻地交會與接連，你緊抓著方向盤，左轉右轉，不經意抓起我的手，一陣若有所思的恍神後便又鬆手。那時我何等吵鬧，如雀鳥般急於在春天喳喳呼呼，你總認真聆聽我的聒噪。那滿帶疼惜笑意的神情，常教人欣喜感動。喜歡對你傾訴每一分感覺，如浪潮喜赴沙灘，又如鷺鷥飛往自在的田園。
你喜歡淡水，喜歡帶我坐在河邊，看船隻陸續地遠離與回返，現實及浪漫的船帆迎風較勁著，你說不同船上承載不同的負擔，人生機緣有時是不得不然！你深邃的眼底欲言又止，當時我不懂，陽光下的眼神一逕地閃閃發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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涼風逐來，陽光越薄秋的腳步越沉重，離約定的時間越來越近，我心也跟著怦怦然……
你記得那時我們各自攀爬知識山嶺，霧起飛，一起起煙嵐繚繞著視野。從山的這頭望向你，你的步伐篤定，即將抵達山頂的身影披帶著神奇魅力。我們常一同上圖書館，你心神專注，總在多變的數字圖表中仔細地鑽探，而我則徜徉詩文，在小說情節裡載沉載浮。你如鐘鼎般沉穩準確，我則散亂如三月的櫻飛和柳絮。
你耐心聽我訴說生命細節，對於自己則談得不多。兩個看似契合的圓圈其實有著無法穿透的陰影在裡面。真相隔層薄紗，隨手一翻便可了然，而我遲疑膽怯著，怕布幕掀開，便失去滿天星斗。
終究我忍不住地問起──你的家人？
你默認了，在你不曾提及的背後，有個完整而不容離棄的家園。我低下頭來，淚水自雙頰簌簌滾落……
驀地山間飄起雨來，雨越下越大，將夢的階梯一層層沖毀！
你說用寬廣的心一樣可以有交集──你說我們永遠是朋友──你說──
我拚命地搖頭，難過如浪湧來。回首沙灘，昔日並行的腳印已然凌亂。圖書館的燈太亮，讓我無法再坐回你的面前。
你回到研究室，繼續登往學業高峰。幾次撥通電話，聽你在那頭「喂──喂──」地呼喊──
我沉默半晌，終還是將電話掛上。
感情傘驀地闔了起來，陽光熾烈，地上的影子孤孤單單。
離開有你的沙灘，命運推著浪花載我漸行漸遠……雲層鬱鬱，一道道青光斂藏在雲腹裡面，夜幕覆蓋了下來，天地一片昏沉沉，而隔天陽光照出，又須在人前強打起精神。感覺我們不曾真正靠近，別後又遠離得那樣徹底。離開你，割捨重要的感情，回憶在心神當中時起時落，飄然飛舞又倏忽跌疼。潮浪持續，時間巨浪一次次掏空岸上沙堡，它傾斜、頹圮，而後湮沒在海水當中──那串激越風發的腳印，踏踩成青春記事中的點點斑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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遙望天空，雲彩凝聚又散開，時而漫天連亙，時又拉為斷斷續續的雲絲。離開後，我們如兩條不同方向的拋物線，緣分如琴弦，鏗地一聲被拉斷，音韻散落沉寂。而經過了多少年，造物的手指再次撥弄，熟悉的曲音又在身邊彈唱了起來……
你出現了！在闊別十六年之後。
十多年的光陰，世事從無到有，記憶由濃轉淡；它摧剝出成熟男人的龍鍾老態，也輕易奪走少女的青春容顏。生命棋盤彎了又轉，我們竟又碰面。陽光斜入，已然昏暗的路又亮了起來。
彎繞了一圈，你又走到我身邊，一聲「這些年妳過得可好？」撥開塵封往事，深濃的感覺汩汩流出，心情混亂。你可知那陣子我焦慮難安，欣喜伴隨著罪惡感在潛意識中浮竄，原來有些情愫不曾消失，只是躲在幽微的生命角落。我們又看到了彼此，目光無法移開，卻須小心地注視。之前不方便走的路還是無法同行，年歲堆累的改變讓我們更加猶豫。友誼的傘不敢重新張開，潛藏的情愫幽幽咽咽……
似乎沒有理由不理會一個老朋友！
你笑得坦然，鬢邊閃耀出銀白色光澤。分開的路重又會合，地上影子由模糊而清晰，隨著光影在地上繞轉。多年的歲月一攤開，只是簡單的一句平安。原來這些年我們各棲南北，曾先後飛越重洋，在遼闊星空中幾度擦身而過……話起當年，一幕幕撕裂的空白重新塗滿，生命風景頓時又豐富了起來。
秋氛盈滿，你我在秋天相遇相知、分手又重逢。我們登上一○一大樓，坐在八十五樓的觀景餐廳，今夕何夕，相望對眼，這奇妙的情緣讓人一次想起，便一次地難以置信。
你說剛開始那幾年找了我好久。
我愣愣無語，放眼望，淺黃色陽光照亮整個窗景，觀音山連亙，淡水河如水藍綢緞蜿蜒環繞，一排排房子堆砌，車流在房樓間瑩瑩閃閃，馬路縱橫交織成粗筆與細線。俄而霧起，天空一片灰濛，如何也看不清當初疾疾奔走的路線。往事一幕幕倒映窗前，過去景象疊合著現在的心情，生命之書怎會被翻得這般倉促！
一陣雨來，雨絲在玻璃窗上畫出凌亂水痕，時光頻道在窗外忽焉轉變……氤氳雨霧和透明陽光相輝映著，七色彩光在樓與樓之間接連，你指著另一邊天空要我看──第二道彩虹已經浮現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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友誼再次搭起人生美景，一杯茶一份涼潤，一通及時的電話與問候，我又習慣有你的感覺。循著規矩愜意地彎轉，心中長存著幸福感受。而這圓滿曲線驀地又岔了開來，好端端的路面何來的大窟窿，你騎車急駛而過，車連著人狠狠地被拋出，我們相通的連線瞬間中斷。
你躺下了，意識陷入深度昏迷，拒絕所有的靈犀和感應。我在電話這頭枯等，焦急與難過兩相埋怨──你怎可這樣不聲不響地消失無蹤！無從向人開口的掛念讓我低落且心急，輾轉從旁人口中得知你脫離了險境，卻不知你復原的情形。一次次告訴自己只要你平安就好，卻無法克制地想要知道──你到底還記得我多少？
遲疑再三，決定到醫院看你。一步步走近，心頭忐忑著不安！這麼多年來從來不曾也不願面對你的家人，而今我必須見你，在你家人的守護跟前。你可知我心頭如何交戰，坦蕩的理由終究不敵心虛與敏感，怕就怕見面場景有著熾烈炎陽，將識破我霧露般脆弱的心情。更怕那已然結痂的舊傷一碰著利刃，不待旁人提起，我便將再度刺傷自己。你可知通往你病房的走道有多長？每一步向前，心底都硜硜叩叩著激越的辯護和指責。
終於我見到了你──還有照顧陪伴你的家人。你神情空洞，隱約當中看不出是刻意冷淡，還是你已不記得對我的在意！你伸出手來和我緊握，一句「謝謝妳來看我！」送走著實不願離開的我。
走出醫院穿過馬路，嘈雜人聲飄散路的兩邊，陌生的、熟悉的、熟悉變成陌生的……無意識地跟著人潮穿進地鐵，在車門開合中經過了一站又一站，列車埋行地裡，不清楚天空是陰還是雨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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日子搖搖晃晃，我在顛簸當中等候你安好。等你顱內的血塊緩緩化開、等你傷口在治療中恢復、等你拿起電話按出那深藏的數字。
再度聽聞你的聲音自電話裡傳來，眼眸不自覺濡濕，感覺那聲音撥開雲霧，通過迷離光影，映出一層層彩色。
感謝你還在！在生命劇烈撞擊中，仍牢抓著我們的默契和緣分，往昔印象一點一滴回返，碎裂後再復合，一條條傷痕寫滿了心疼。
祝福聲長，你在眾人期待中抖去噩運，重新又站了起來。你從幾條街外走來，熙來攘往的人群當中，一眼便看出是你。我在馬路這頭對著你揮手，你憔悴的臉泛起笑容，那笑融著滄桑，還有一抹逐漸甦醒的情愫。你伸出手和我緊握，如闊別的老友般重逢。
「近來好嗎？」你眼神急著向我詢問。
我拚命地點頭，想要跟你說──只要你安好，一切都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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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飄起長長雨絲，不想遮掩，也不疾疾奔走，任秋的涼意淋滿全身。你繫綁頭上的布巾隨風飛舞，舞起一陣陣溫暖情意……
紅磚路向前鋪展，塵埃輕颺又落定，車聲迴盪在路與路之間。路樹錯落，青草在褪色的牆縫間探出頭來，車來人往，一條條熟悉的路名串連腳步，長長的路平穩地延續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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